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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里时不时传出压得极低的咳嗽,到底是把余锦年吵醒了,两人起来,低低地说着话,灯亮了又熄,不知说了什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又重新睡下。
吴集才耷拉下肩想打个盹,帐子被人一撩,一人走出来了,吓了他一跳。
季鸿披着绒氅,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抬手指了指旁边紧挨着的小帐,示意他过去。
一张仲陵城附近的小堪舆图平铺在膝头,季鸿坐在小帐里,凝着眉细细地看,吴集一言不发帮他打灯,一边听他三两不时地咳嗽,咳了一夜。
有规律的咳声也极其催眠,吴集一盹醒来,季鸿正收了图,在火盆上烤衣服,烤得暖了,再喝上两口热茶压一压咳嗽,便带着新鲜的热乎气回到大帐,装作一宿安眠的样子躺在余锦年身旁。
这个才睡下,那个就起来,悄手悄脚地拽出熏笼,换上两块新的炭火,又抬手试试季鸿的体温,偷偷在他额上吻一吻。
走时叫吴集小声着点,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就不要叫醒他。
吴集替他俩守了几个月帐子,诸般事都看在眼里,他们两个好过了头,日子过得细水长流,会撒娇,也会拌嘴,床头吵了床尾和,谁拿谁都没有办法,互相看一眼就忍不住冲着彼此笑,寻常夫妻也少见有这样好、这样体贴的。
见得多了,吴集也不由自主喜欢上这帐子里独有的温情,总比深宫大内里冷冰冰没人气要舒服,也比在连枝身边和那群冯简一系的太监们勾心斗角要自在。
季家的世子爷昨日咳了一夜,早上回帐时脸有些白,不知是不是病又重了?——他竟也默默地为此担心起来。
余锦年还是得去伤兵营。
这几日没开仗,得抓紧时间让兵士们养伤。
西线已经几乎溃散,再难成什么气候,燕昶却径直往东,攻下了仲陵城。
仲陵正印姓宋,景祐元年恩科时的两榜进士,颇有才华,然而空有节气,奈何手上无兵。
叛军兵临城下是在二更天,深更半夜,寒风飒踏,仲陵的宋府君鞋都来不及套,紧急招募了几千人来救城,但大都是民夫,武器也都是什么镐铲锄犁,以上头的热血对抗城外的十万兵马,就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根本毫无胜算。
燕昶的越地军把仲陵城围得似个铁桶,一个字也送不出去,闵雪飞的军队还在西边战线上纠缠,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临近城池的守备军明知仲陵有难,却不敢来。
几千人以卵击石,一腔孤勇死守城中,从城墙上往下泼热油,浇滚水,扔火把,城里吃的用的油全都浇完,只能一盆一盆地往下倾滚红的炭末。
守城七日,一府正印早写好了遗言,换了官袍,出了府门就没打算再回去。
但仲陵到底城破,几千人全部殉了城,尸体堆在崇天门下,一层摞一层,那姓宋的府官被重床弩一箭钉在城墙上,官袍淋漓滴血。
城中百姓四散奔逃,甚有互相践踏而死的。
仲陵原曾做过前朝的陪都,城中有行宫,大夏天子南下时也曾住过一阵。
仲陵城墙是照着夏京修的,厚二丈三,最厚的是正元门下的城墙,有近四丈,内有瓮城,如今都成了燕昶的驻兵之所。
闵霁早知道燕昶会去打仲陵,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可即便是想到也没什么用,他们也赶不过去。
仲陵的战报送到闵霁手上时,燕昶都已经入主仲陵行宫了,那些贪生怕死的守备军,就眼睁睁看着宋骋这么一介文官死守城门,却不去救!
如今倒是能洋洋洒洒书千字文来哭求援军!
闵霁冤宋骋殉得不值,怒得上了火,一张嘴喉咙里就冒火星,燥得舌根里都是苦腥味。
所以季鸿捧着仲陵城的地图看了数夜——他们得去把仲陵收回来,不能落到燕昶手里。
余锦年提着药箱,被连枝拽去给闵雪飞把脉,进去时,他正自己含着一片黄连降火,从里到外都苦得没知没觉了。
探指一摸,他左手寸关脉琴弦一般跳,眼角通红,嗓子疼得根本咽不下东西,肝火旺,见谁都想骂。
副将卫鹤让他骂出去两次,气得提枪而去,剿了一窝匪,还缴了人家匪寨里晾晒的几十斤肉干回来,蹲在帐子里撒气似的嚼。
这可好了,军师主将,全都病得一塌糊涂。
开了药,又叫人去附近村子里划了块新鲜的小豆腐,用金银花、小野菊花煲了一锅双花豆腐汤,给闵将军解毒清热。
又提了一壶清酒,寻了个瓦罐,捡了三味药,回去找季鸿。
吴集见他回来,脸上松了口气,忙替他掀开帐帘,小声道:“今日又冷了,小的给帐中新添了一盆炭火。
世子今儿个又看了一天的图,晌午时咳嗽好些,却也没吃什么东西,卫将军那边说是得了几块腊肉,听说世子病了,就给送了两条过来。
下午那会儿世子打了个盹,那图合着衣角险些就掉火盆子里烧着了,嗬!
真是惊险!”
余锦年听他事无巨细地说完,又习惯地掏了银子打赏,吴集拱着手道“不敢不敢”
,头摆得似拨浪鼓,坚持不收。
余锦年一脸懵懂,觉得他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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