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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历上写庚寅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宜理发。
大伯瞪着通红的眼泣诉一个上午,来回唠叨这些年几多不易,为弟妹付出几多心血,阿爸不善言说,无话安慰,只有抽烟,日头越升越高,乡里乡亲行来踏往,怕人经过瞧见,只好把大伯劝上楼来,见泳柔躲在二楼,就拿一张五元钞票打发她:“去,找剪头婶,把你头发剪一剪,前面这么长,真像乞丐婆!”
像什么乞丐婆?这年头,哪有年轻女孩不留刘海?
当然这时不宜顶嘴,泳柔领了钱去,临走大伯还嘱咐她:“今天九月节,路过大伯家,记得给阿公阿嫲上香!
你大伯姆今早煮了鸡和鱼,你去那边吃午饭。”
边讲边用粗糙肥大的指节搓搓眼窝。
她出了门,自家房子后头小道三拐四拐就到了剪头婶家,婶是阿爸那一辈的称呼,她这一辈该叫老姨,但她不叫,她跟着小奇叫阿嫲。
剪头婶就是小奇的奶奶,也就是丽莲姐那死鬼老公的妈。
泳柔听大人讲过,小奇的父亲家几代都是理发匠,周边脚程以内几个村子,独此一家做这手艺,父传子传孙,儿子学理发,儿媳学挽面,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什么都不必学。
单传到小奇的阿公这一代,剪头婶中年丧夫,她执起丈夫的剪子,做了这一脉祖辈以来第一个女理发匠。
手艺是往日偷学的,老辈人有点手艺,都讲究传男不传女。
剪头婶的理发店是用老厝半边厅堂改的,窄窄一间,铝框玻璃门旧得发黑,春联贴了好几对,全旧得缺角少字,踏进去,是邦邦硬的水泥地。
小奇的弟弟大野搬个小桌板在店门口吃午饭,他上初中了,功课不好,模样总有些畏缩。
泳柔在理发椅上坐下,阿嫲帮她披上围布,扭头冲店门外骂骂咧咧:“你筷子插在饭上做什么?拜死人啊!”
回过头来又对她温柔似水:“前面剪一点点哦,阿嫲给你剪得精神一点,不遮眼,念书才清爽。”
再扭过头去骂:“鱼不要翻哦!
阿嫲今天吃斋,你把肉都吃掉,不许浪费!”
南方沿海信鬼神,饭桌上讲究多,像筷子不能插在米饭里,那是死人饭。
还有逢年过节,吃鱼不能翻鱼身,靠海吃海的地方,翻身如翻船,是大忌讳。
阿嫲细眯起眼,凑近来剪,泳柔觉得奇怪,便问:“阿嫲,你看不清吗?眼睛不舒服?”
大野在外头喊:“老花眼了啦!”
阿嫲一口否认:“别乱讲!
清楚得很!”
若是老花眼,怎是要凑近来看?阿嫲眨眨眼皮,又恢复常态,一双枯手自如来去,还嘻嘻笑着问她:“要不要阿嫲也给你挽一下面?出过花园了,可以挽面了。
对嘛!
阿嫲记得你跟小奇是同一年生,虚岁十六了。
怕疼啊?也是,你们现在好了,女子也有书好读,虚岁十六,离嫁人还远着哩!
不急挽面。
小奇在学校好吗?书读得好吗?唉,九月节,连柱香都不回来上!
都是她那个无情义的阿母教的……”
话到这里,就进入义愤填膺环节,泳柔通常是闭眼静静听讲,可今天她有心事,在阿嫲的碎碎念间,总算找到缝隙插嘴:“阿嫲,你知不知道我细姑的事?”
“你细姑?知道啊,最近跟你伯吵架嘛,女孩子家家生了副反骨……”
“不是这个,我是说,细姑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小时候就是不讲话,也不跟村里小孩玩,每天抱着书看,小小年纪就搞两个厚瓶底戴脸上……谁想到她有出息,真给她考上好大学,不用回来做渔民,也不用做渔民的老婆。
这样一讲,你大伯不容易哦,年纪轻轻就养弟妹……”
“也不是这个!”
泳柔干脆直说:“我细姑出生那一年,是不是……被我阿公扔掉了?”
“哦……你讲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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