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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隋唐中的二贤庄,有的先生说在城南八里,有的先生说在城西十五里,甚至人名绰号都有分别,各人有各人的路数,只要能够自圆其说,怎么讲都不算错,即兴发挥的外插花更多,只有这样才留得住座儿,否则再出彩的一套书,听一遍听两遍,也没人再听第三遍了。
正因为词儿不固定,一多半内容是临场发挥,话赶话随口一说,很容易让人逮住漏子。
姜小沫脑瓜子活泛,打小被他爹娘还有那些来家里串门的叔叔大爷熏出来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相当于半个内行。
你让他上台说书唱曲,兴许还欠点儿火候儿,“逮个漏、择个毛”
可是易如反掌,这叫“贼吃贼,吃得肥;相吃相,吃得胖”
。
书场子里龙蛇混杂,欺行霸市的从来不少,动不动打混架,掀桌子飞板凳,吓得书座儿四散奔逃。
但是白道上有官府管辖,黑道上有帮派势力约束,纵有一些冲突,也不至于闹得太过。
姜小沫和傻哥哥却不一样,仗着江湖规矩,讹钱讹得名正言顺,谁都拿他们没辙。
不到两个月,各个书场子里的说书先生全成了惊弓之鸟,一看见姜小沫在台下,心里头就打鼓,越嘀咕越出错,费了半天唾沫,钱都给别人挣了。
也有的书场子不服,找来几个地痞收拾姜小沫。
姜小沫打小就是个坏尜尜儿,难死老木匠都旋不出来这么个玩意儿,闯荡江湖十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傻哥哥虽然腿残了,动上手可也不含糊,拐杖抡起来当棒子使。
讲打讲闹,他们俩一个顶八个,又都混过锅伙,寻常的地痞无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这二位一奸一傻、一文一武,靠着这身“能耐”
,游走于各大书场子之间,多了能讹上一吊两吊,少了也得有个百八十文,到月头儿一算,比三位说书先生加起来挣得还多,成天的胡吃海喝、招摇过市,又自在又舒坦,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清明前后,天气渐暖,姜小沫和傻哥哥又进了一家书场子。
台上先生说的是《明英烈》,行内叫“明册子”
,又叫“使大枪杆儿”
,正说到热闹回目——怀远安宁黑太岁常遇春,马踏贡院墙,大闹武科场。
这位先生五十来岁,瘦小干枯,二目炯炯,留着两撇黑胡,喉咙沙哑,定场诗念得字正腔圆,开了书却是一嘴的天津话。
说评书的行走江湖,什么地方的书场子能挣钱去什么地方,响了万儿便多留一段时日,若是开闸走水不上座儿,那就得辞了买卖另觅他处。
不过也有守家在地的,从小在茶楼、书场子里泡大,觉得听书不过瘾了,索性自己下海,兴许没得过正经传授,功底稍逊一筹,但对当地书座儿的喜好一清二楚,平常怎么说话,上了台怎么说书,穿插着讲上几段街头巷尾的传闻实事,笑论风云、坐谈今古,老百姓听着亲切,愿意给这样的先生掏钱捧场,因此这些先生不必背井离乡也可以挣钱糊口。
《明英烈》是一部袍带书,多半是跨马抡刀、摆阵攻城的故事。
正讲到常遇春单手力托千斤闸,另一只手挥动虎头錾金枪拨打雕翎,说书先生有心站起来比画几手刀枪架儿,知道准能赢下“疙瘩杵”
,听书的会格外多打钱。
他本来坐在椅子上,往起这么一站,刚往前一探身,正瞧见坐在后排的姜小沫和傻哥哥。
眼下在天津卫书场子里说书的先生,可没有不认识这二位的。
这位先生一下子就“顶瓜”
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刀枪架儿没使全,还险些闪了老腰。
故作镇定坐下来,喘了口大气,拿手帕擦了擦汗。
再一开口,那真是“卖煎饼馃子的翻车——全乱套了”
!
一段“力托千斤闸”
翻来覆去说了三四遍,在评书行里这叫“倒粪”
,前言搭不上后语,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其实他自己也想说下文书,但是拿眼角余光往台下一扫,就感觉姜小沫冲着他一脸坏笑,心知今天算是白忙活了,挣的几个钱怕还不够打发这二位祖宗的,一时心乱如麻,口中拌蒜,能不忘词儿吗?甭说姜小沫,在场的书座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乐意了,有的起哄叫倒好儿,也有转身走人的。
听到散场,姜小沫上去端大碗,那还用费劲吗?张嘴施牙,三言两语给说书先生问得哑口无言。
无可奈何之下,说书的扭头招呼了一声:“丁爷,您快出来给评评理吧!”
话音未落,但见布帘子一挑,打后台出来一位,晃着膀子满嘴酒气,边走边嚷嚷:“端大碗你也不看看地方,哪怕你是个钻天猴儿,丁爷不给你点火,你也上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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