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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箫施了一礼:“我与老丈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
只是在下认得‘三算居士’,也懂几分看相的手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丈便是遣人回家一探,也无甚损失不是?”
荆国算学昌盛,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大多迷信,是以三算先生现在一时间风头无二,这季叔墨虽是当代大儒,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免不了有几分信服,至此季叔墨惊疑不定的看着吹箫,倒地没再说什么,便带着家丁小厮走了,就像那少年人说的,回家一趟,也无甚损失,不过求个安心罢了,若是被骗,他也迟早能找出人来。
殷玄黄看他:“阿箫用不着如此,便是认出我来也没什么。”
只不过是要换一个住的地方罢了。
吹箫就笑,信他才怪,要是被认出也无所谓,那阿玄也没必要模棱两可的答话了。
既出了这事,两人也没有心情游玩了,便收了画板,归家去了。
却没想到,三日后五月十五,吹箫再次见到了这位老先生,唔,实际上是三算居士见到了。
时今,三算居士每月逢初一、十五便回到宕霞山上摆市,每日三卦,绝不多算,那松石小景旁如今也多了一个小屋,今时不同于往日,如今荆国谁人不知三算居士是妙口神算,那叫一个准,平日里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唯独初一、十五的方能一见,是以,每月多的是来宕霞山的,就盼着三算居士那三卦,能应在自己身上。
季叔墨现今便是那其中的一个,打昨天晚上他就来了这宕霞山了,在寺庙里住了一晚,天不亮便到这小屋前等待了,到吹箫来,这老先生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了!
老先生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
家里出了大事了!
说起那日,季叔墨早起跟发妻交代中午不回家吃饭,更特地问候了老三儿媳妇儿季杨氏的身体,季杨氏半月前偶感封寒,太医开药吃到现在,也未见好,季叔墨很是忧心。
按道理来讲,在这个年代,公公和儿媳妇儿的交集少,关系也全都靠他们的儿子、丈夫维系,很少有媳妇儿本身受到公公关注的。
但这季杨氏不同,说句不好听的,在季家人心里,那季杨氏比季家的老太太姚氏还要重要几分。
这都有神宗九年季家那场祸事说起,当年季叔墨上书参了吏部左侍郎魏博来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倒他将神宗七年的进士李代桃僵,叫人冒名顶替。
他这一参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那魏氏正是神宗的外家,魏太后的母族,那魏博来更是魏家的宝贝。
上本之前,季叔墨便有预感,他提前遣散了家丁,收拾了家财,将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女儿也都嫁给肯上进的小官儿,方才将奏折呈上去。
那一年,他最小的儿子季忘年方才娶妻,妻子便是当朝三品散骑常侍杨彦耀的嫡次女。
待他在朝中被圣上斥责‘居心叵测,蓄谋毁坏魏氏家风’后,朝中的风向就变了,季府门庭冷落,人人避之而恐不及,就连老大、老二媳妇儿的外家孔、范两家也不例外,唯有杨家照常来往,甚至比之前更加频繁。
待季叔墨被圣上下了大狱,着刑部审理以后,明眼人都知道季叔墨要倒霉了。
自打神宗上台,魏氏便一门心思的找人立威,耍耍皇帝外家的威风,这季叔墨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自己要撞上去,谁也不能怪,怕就怕,魏氏要杀鸡儆猴,牵连其他。
孔、范两家的太太上门不知跟自己女儿说了什么,待季叔墨要儿子写休书以免连累别人家门的时候,两个女人哭的跟泪儿人一般的接了,独独杨氏见过自己母亲以后,一把把休书撕了,道:“妾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鬼,这休书,妾不要!”
自打这天,季家便对杨氏多了几分敬重。
后季叔墨被判全家流放千里,季家就剩下这一个媳妇儿,一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杨氏都闷不吭声的操持起来,原本也是富贵荣华的娇娇女,却愣是最大限度的把季家大小保住了,季家的男人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家里没有一个人会种田,吃的用的,俱是要银钱买的,季家原本的田产清剿的清剿,路上打点用去的,根本不剩下多少。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艰难,流放之地着实贫瘠,一家老小要住,要吃,婆母不堪路途遥远,得了病要治,这些都是要钱,季杨氏劝住了消沉的丈夫,叫他与家里男人一起做诗作画,拿出去寄卖,再者替人家写写书信赚些银钱,她自己则绣花,因这里地处偏远,大雍城流行的花样配色她再了解不过,刺绣的功夫又好,为了让一家吃饱,季杨氏没日没夜的干,才在最艰难的时候守住了这个家,就算是这样,她也是时常自己饿着肚子谎称吃过了,将自己那份让给病弱的婆母。
五年来,季杨氏原本丰盈美好的身姿迅速的瘦下来,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知几次,却每每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原本双十一的好年华,却硬生生磨得苍老无比。
然,真正叫季叔墨下定主意把老三媳妇儿看的比自己儿子还重的是,神宗十二年冬天的事,天下大旱,那一年的米价上涨了五成,偏生老大、老三又同时的病,自己的妻子身体一直不好,用药调理着,刚有点起色的家顿时雪上加霜,到年关,家中几乎无米下锅,老大的小儿子饿得嗷嗷叫,妻子身体虚弱,也受不得饥饿。
季杨氏说她来想办法,便在寒冬腊月天出了门,一直到傍晚她才归家,冻的全身发抖,却带回来了一点粮食,众人问她粮怎么来的,她只说接了绣坊的活计,绣坊要求在坊间工作,季家人无人怀疑她讲了谎话,只高兴有粮下锅,又叫她歇歇,别累坏了,季杨氏虽应了,吃了饭照样进屋接着绣。
此后后,季杨氏便日日早上出门,中午至家做饭,下午再出门,晚上做完饭后再接着拼命刺绣,很晚才睡下,季家人虽看在心里不好受,但着实也没什么办法。
然而有一天季叔墨烦闷外出散心的时候,却在偏远的农户看到了自己的儿媳妇儿。
他的儿媳妇儿,堂堂正三品大员的嫡亲女儿,正朝一个面皮黝黑、膀大腰圆的农妇下跪,神色悲戚的讲着什么,许久,那农妇才回家神色不耐的将一小袋粮食扔在季杨氏身上,扭头走了。
他看到季杨氏欣喜的打开把那一小袋粮食抱在怀里,往回走。
季叔墨躲了起来,他此刻不得不躲起来,他羞啊!
羞的恨不能找个缝钻下去,他一个大男人,这几日居然是靠着儿媳妇乞讨来的粮食在活着!
一时间,对季杨氏又是恨,又是敬,又是愧,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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