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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告罪,但并不见多么惶恐,秦君宜是圣上的一块心病,他阖族俱死,但圣上的手却是干干净净,大可以名正言顺地拥佳人入怀,该是正合了皇帝的意才对。
郑玉磬略有些无力地依靠在墙壁处,听着这些天潢贵胄随意说起她丈夫的生死,也知道这个时节若是男子投河,要么沉入河底,要么顺着黄河入口的方向漂流,很难被打捞上来。
即便是被救起来也难免得一场风寒,存活下来的希望渺茫,何况她的夫君不过是一介书生,惊痛交加之下难免会做出些傻事来。
她手抚上忽然有些疼痛的小腹,紧咬着牙关继续听下去,喉头弥漫着一种像是铁锈的甜腥味,咽也咽不下,呕又呕不出。
圣上哂笑一声,并无多少叹惋,似乎是不大瞧得起这种文弱男子的作派,“亏他还是朝廷命官,便是这样一点哭啼寻死的妇人本事,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但念在他家人无辜受戮,等到朝廷下恩旨追封抚恤的时候,名单上也加拟秦氏一份。”
他原本对自己的臣子便没什么愧疚的心思,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与废太子有牵连的勋贵擎等着问斩,区区一个小官,哪里值当天子过问,不过是怕郑玉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同自己存了芥蒂方才彻查此事,既然人已经喂了鱼,便不值当留心了。
“但若是秦县尉尚存活于世……”
萧明稷并没有去瞧内室深处,面上略有担忧之色,可莫名就叫人觉得他心情极好:“不知阿耶可有圣谕示下?”
他清楚郑玉磬是个薄情的女子,但是叫她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是看不见她面上那惺惺作态的眼泪与廉价的悲痛,也会叫人觉得快意非常。
她不是从一而终的忠贞之人吗,怎么她的郎君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能放下芥蒂同圣上芙蓉帐暖?
郑玉磬躲在暗色的绸幔后面,室内热得圣上也只在寝衣之外披了一件道袍,为了不冻着她这个被圣上养在道观的这个外室,紫宸殿的内侍和工部的匠人们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然而当她窥见那人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后,却觉得寒冷浸入骨髓。
她不是初入宫廷的天真女子,圣上占过身子的女人不可能嫁人,即便那是她的夫君,圣上也不会允许他们团聚,但是只要她肯顺从,夫君默默忍受,皇帝为了自己的圣誉,顶多只是不喜欢她从前的夫君留在长安,还不会轻易杀一个无错的新晋官员。
然而萧明稷,却不肯留最后一条生路给人。
他亲口同她说过,“音音,你若是敢叫他碰你一下,有朝一日,我定会叫他骨肉为泥,丢去兽苑喂狼!”
“若有冒认朝廷官员者,笞五百杖,面上刺字,发落充军。”
圣上从前除了会额外多看顾废太子一些,对其余几个皇子是君臣之情多过父子天伦,没有皇子敢拿圣上宠幸女人的事情来揶揄皇帝,他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下去罢,暂且在道观中住一晚,明日再过来回话。”
萧明稷应了声是,但在溧阳长公主起身之前,先一步恭声禀告道:“儿臣尚有一事相求,或许是充容的忌日将近,这几日常常入儿臣梦中,因此儿臣想请姑母在道观设一次道场为充容祈福,愿圣上恩准。”
圣上对内廷的事情不大上心,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才记起生养了皇三子的何充容,她原本只是一个稍有些姿色的宫人,要不是去世后看在生养有功的份上赠了九嫔位份,活着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小才人。
为母亲尽一份孝心,这无可非议,圣上便也一并准了。
静室里的烛火明了又暗,等候在外面的万福见自家的主子从内出来,连忙拿一件大氅给萧明稷拢上。
“殿下刚奔波劳累了一路,哪能乍冷乍热,万一病了可是大事。”
他想着自家主子的事,多少也有些叹惋,赶了许久的路,日夜兼程,没想到却正碰上天子驾幸,主子恐怕也见不到人。
“病了便病了,”
萧明稷抬手打断了万福的啰嗦,忽然想起来什么,蓦然一笑,“正好请江太医过来瞧瞧,文人娇弱,恐怕这一时半会儿就病死了。”
万福这些日子随着殿下做事,自然知道三殿下口中说的是谁,颇有些吃惊:“可殿下不是叫人……”
圣上虽然已经同郑夫人歇下了,但隔墙有耳,不能不防,他低声道:“士可杀不可辱,留着他恐怕没什么用处,来日暴露,反而叫圣上疑心。”
“暂且留着罢,来日若是叫他亲眼瞧着未亡人是如何献媚讨好旁人,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并没有什么叫人围观的嗜好,但想想秦君宜面上的神情,反倒也觉出几分趣味。
萧明稷见道观中的道童提了两盏明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迎人,抬手接了一片雪花,“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再杀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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