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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鸡鸣声未起外边先响起震耳的敲锣声,有人吆喝着:“都起床准备割稻子了!”
那是沈家村的大队长,反复几遍后锣声远了,沈瑶就听她爸开门出去的声音,不多久口哨声由近及远一路响彻过去。
这样的锣声口哨声在沈家村二十六个生产小队相继响起,沉寂了一夜的村庄喧闹了起来。
早晨五点,大队的广播响起了东方红,沈家村这一年的双抢工作就在这首革命歌曲的播放中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沈瑶也没磨蹭,直接起了床洗漱,等大家都往田地里去了,她提了篮子也往山上打猪草,这些天跟着沈刚山路都走熟了,头一回一个人进山倒也不太怕,明白自己力气不大,打了大半篮看着是自己能承受的极限了就提着篮子往回走,这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沈瑶在院子里剁了剁猪草,算着时间就去灶屋里准备把早饭给做出来。
平常看着王云芝和沈刚做起来特别轻巧简单的活计,到了她的手上怎么都不对,只是把那柴火点燃就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好在是紧赶慢赶的把粥给煮了出来,也学着记忆里王云芝的样子捞了中午晚上的饭。
她对双抢不是那么了解,也知道是这里的农民一年中最累的日子,所以米比平时放得略多一些,捞完饭后的粥也稠稠的,磕磕拌拌总算是把一锅粥熬了出来,头天的菜每样还剩一点,热也不好热,而且农家这种大锅她搬动起来太过费劲,准备就让家里人热粥就冷菜对付一口。
灶房里的活计干完了,沈瑶把灶膛里的火拨灭了才出去继续剁猪草,沈家三口人八点钟下早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瑶坐在院子里一张矮凳上拿把菜刀剁猪草,看到他们回来仰着脸笑了笑,一张白生生的脸这时候花得黑一块白一块灰一块的。
虽说觉得沈瑶聪明些了,可到底是头一回让她一个人在家,王云芝就给她那样子吓着了,“你这脸怎么了?”
沈瑶纳罕,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然后把自己一张脸摸得更花,才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灶灰,忙跑进屋里照镜子去。
王云芝进了灶房,刚进门就闻到了粥的香味儿,灶上盆里是捞好的饭,揭开锅盖,是半锅煮得稠稠的红薯粥。
王云芝心里那一瞬间的滋味很是复杂难言,鼻子发酸就想流泪,心里明明是高兴,却高兴得想哭。
她女儿是真好了,真好了,她再不用担心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会嫁怎样的人家。
手上不太干净,王云芝拿手臂抹了把眼睛,出门去压水机那头洗了手回灶屋盛出几碗粥来,沈国忠愣了一下,原以为最快得要半个小时才能吃得上,又见到王云芝红着的一双眼。
就听王云芝说:“瑶瑶把早饭都做好了,难怪脸蹭得花猫一样,从小我就不让她沾灶上的事,怕她碰刀碰火,她第一回自己做就做得这样好,咱瑶瑶,挺聪明的。”
于沈国忠来说,这天早上这碗粥是他这一辈子吃过最香甜的粥。
沈瑶从前对农民的接触,一个是偶然一次见到的自家庄子里的庄头夫妇,二个就是书生才子们的诗词。
庄头夫妇原就是有些体面的,见主家更是精心收拾过一番,而诗词中对农人的描述也只是流于表面,所以,在全村大抢收结束以后,抢种工作开始的第三天,沈瑶看到自己爸妈和弟弟手指脚趾缝里整整烂掉了几层皮,尤其是一双脚,趾缝间烂得都露出桔红色的肉丝了,眼泪掉得那叫一个凶。
沈国忠有些不知所措,“这,这哭什么呢,年年插秧都得这样。”
沈瑶不太明白,田地里的事怎么能把皮肤都给弄烂了,沈国忠就给她讲:“刚翻耕的稻田里撒了石灰,施了化肥,田里的泥和水都溶解了农药化肥,带有腐蚀性才会这样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一样,等双抢结束后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就是看着吓人一点。”
他这样的安慰一点作用都没有,沈瑶来的时间不长,但这一家人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就连比她小的沈刚也是从来把自己摆在哥哥的角色里,沈瑶心里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亲人,看到他们这样哪里接受得了。
她拉了沈国忠说:“爸,咱不做农民不成吗?不能到城里去吗?农民太苦了。”
沈国忠摸摸她的头,叹口气,哪那么容易啊。
他看看出落得很漂亮的闺女,说:“爸是没什么希望的了,你跟刚子还有机会,等双抢结束好你好好认字儿,人这一辈子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到什么机遇,只有做好准备才能抓住机遇让自己过得更好,远的不说就说我,如果不是能写会看,农事上有一套,队长轮不上我来当,虽然一年只比普通社员多记一个月的工,那也是进项了。”
又跟沈瑶,包括一边坐着的沈刚道:“你们好好学,人这一辈子投胎不能自己选择,你们投生到这乡下来了,但后边的路可以自己选择,要出这农门就三条路子,一军、二工、三干部,不管是自己做军人、工人、干部也好,或是嫁个军人、工人、干部,无论怎样,努力走出农村吧。”
趁着今天跟两孩子聊起了这事,他也就仔细给沈刚沈瑶分析起他们的出路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到处都刷着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口号,可谁又真的甘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止境的埋头干农活呢,谁又不羡慕城里人的光鲜,沈国忠是D员,可他没有那么多的奉献精神,他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走出农村,能体体面面吃上商品粮。
沈家人对于手脚被腐蚀不甚在意,沈瑶却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在脑中搜刮了原主记忆,发现这里有一种套鞋,又叫雨鞋,穿着是不进水的。
在田地里插秧,穿上这鞋子至少脚是能受到保护的。
可讽刺的是,这种非常适合农村用的鞋子,村里没几个人买得上。
因为这个地方,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买鞋要鞋票。
乡下的农民,到镇上想买个烧饼也得有一两粮票才行,国家只给农民下发了各种劳动的指标,却并没有发给农民生活所需足够的布票油票和各种票证。
所以,像沈家村,能买得起套鞋的没几个,因为弄不到票,他们穿布鞋草鞋,小孩子光脚的占了多数,到要下田的时候,没谁舍得糟蹋自己珍贵的布鞋,都是赤脚踩进田地里,当然,就是穿着布鞋下田也没什么用。
这些票,从前五奶奶家能有一些,如今,沈瑶印象中有各种票证的人只有城里来的知青。
沈国忠吃过晚饭稍微歇了歇就出去吹口哨通知出夜工了,插秧要效率高,最重要的是提前扯好秧,扯夜秧这活计是另外计工分的,把块状的秧苗扯起来,洗尽根须的泥土,用稻草扎结实就成了一个秧。
队里人扯秧的积极性很高,乡村的夜晚比白天凉爽得多,秧田里挤挤挨挨都是扯秧洗秧的人,手上功夫到家能双手扯秧的老农扯一晚上夜秧赚的工分不比白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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