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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行简一惊,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声里倏地坐起,凝神辨听片刻,又缓缓躺下。
石苞那条腿倒准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连下了三五日还不见消停的意思。
这天探马慌里慌张来报,上头山洪下来,怕是营地要灌水。
诸将大惊失色,唯大都督岿然不动,不说移营,也不说攻城。
等洪水千军万马似的呼啸而来,黄龙一般,营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马辎重果真都泡在了水里。
襄平城里,公孙输见天意如此喜不自胜,此一役,只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进退不得,耗死他个老贼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谋士把白羽扇一摇,挥走嫩蝇,闲闲地跟公孙输剖析局面:“洛阳城里,新帝践位,本有四位辅政大臣,那两个不消说,出身微寒,不过仗着是先帝宠臣并无多大实权。
真正掌权者,是都督内外诸军事的大将军和大都督,这两人,面和心不合在洛阳城里人人皆知,主公只要细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龄远征辽东,打赢了,那是天子有识人之明,桓睦至多赚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虚名。
反之,他若是能死于辽东,岂不正遂了大将军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头,又是死于征伐,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哦,”
公孙输恍然一怔,直敲案头,哈哈大笑说:“原来洛阳打的是这个算盘,妙极,妙极啊!”
说着一扫众人,“诸位不必惊慌,这雨继续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儿不移营,他一旦移营我等立刻大开城门杀他个措手不及!”
既算定桓睦大军难能久驻,辽隧的守军也逐渐向襄平城内集结。
魏军这边,诸将见雨势是真没有个要停的意思纷纷奏请移营,桓睦把脸一拉,花白须发下是个活阎王模样,眸中精光浮动:
“不可!
敢言徙者斩!”
当天书记官无意将泡了的木几挪到一角干燥处,桓睦得知,当下命人斩杀了书记官,军中愕然。
诸将哪敢再劝,然而雨竟下了大半月不止,一日一日煎熬下去,三军恐慌。
桓行简每日不过随父巡视军营,入帐后,两只靴子被水泡透,乌浓的睫毛沉甸甸颤着,靴子也不脱,直接坐在胡床摆上凭几,端然翻几页书,一副洛阳府邸里的做派。
这日,诸将撺掇着都督令史张静再来劝,都道令史跟随大都督多年征伐四方,既陈情利弊,焉有不听的道理?
“大都督,今淫雨不止,人心不定,还望大都督许三军速速移营啊,否则,恐士兵们要哗变。”
张静与诸将匆匆而入,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拱手执军礼开门见山。
桓睦不过与桓行简父子两人对着沙盘低语,此刻,微微抬首,看张静一眼,复又垂眸,铿锵说:
“张静故犯军令,按军法斩首。”
“大都督,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惶惶,将士们日夜泡在水中。
我军长途奔袭,讲究的当是速战速决,倘是这雨一直下,到时人疲马困……”
“哪来这么多废话,来人!”
桓睦喝住了他,神情冷酷,哪里还有当年跟蜀国拖泥带水纠纠缠缠的半点意思?
诸将脸一白,面面相觑,毋纯看不过眼忍不住劝说:“大都督,令史他……”
桓睦倏地抬眸,毋纯对上那么双沉静不着波澜的眼,剩下的话直直噎了回去。
一时半刻间,帐内死寂,诸将眼睁睁看张静被两个荷刀扈从给架了出去,随后,又见桓睦冲儿子微微示意,桓行简掀帐而出,亲自监刑。
帐外,张静倒一声没再争辩,只跪在泥水里冲着帐子拜了一拜,糊了满脸的泥泞,对桓行简扬声说道:
“郎君,替我转达大都督,张静告辞了!”
桓行简薄唇微抿,面上无甚情绪,只乌黑俊眉上雨水如激流般纵横而下,他略一颔首,张静的身子很快歪倒在一片黄泥水之中。
眼见跟了桓睦整整二十载的令史竟说杀就杀,无不骇然,却再不曾有敢言移营者,军中乃定。
桓睦在中军大帐悠悠落下棋子,手一顿,望了望外头黑黢黢的夜色沉吟说:“行军前,凉州刺史张既告诉我姜修在山东一带漫游,听闻中枢要打辽东,给我占卜,得一升卦,所谓有水则生,我本以为说的是过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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