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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手腕一翻,杯中的水便被泼了出来,有些许落在了炭盆里,被烧得正旺的炭火烫得滋一声化成袅袅水雾,梅蕊听他在自己前头说道:“陈水也敢端来给殿下喝?不晓得重新倒一杯么?”
他的声线偏清亮,说话的语速不快,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威压感,梅蕊素来听闻这位护军的威名,即便是对方无理取闹她也不想与人顶撞,除非她不要命了。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大人说的是,是奴婢疏忽了。”
言罢便又再去提壶倒水,水从壶嘴倾出注入杯中时,那人又发话了:“文学馆这一处天高地远,没想到却这般落了教化,这馆中的女学士未曾教过尔等规矩?”
梅蕊默默地磨了回牙,端着盛了大半杯水的茶盏双手奉上去,并弯了眼笑道:“回大人,某不才,正是文学馆的女学士。”
陆稹这才抬起眼来将她正经打量一番,本朝重文史,连带了后宫也多有崇文之风,皇帝便在文学馆中置了女学士一职,专管后宫中人演算读书,教习礼仪之事。
但教习礼仪本有尚仪局在那头,梅蕊区区一个女学士自然比不得那些深谙宫规的姑姑嬷嬷们,她也索性乐得清闲,偶有那些想识字的宫人来寻她,她便来教一教,更多的时候都是躲在藏书阁中看书。
她约莫是江南人士,眉目间都存着江南烟雨的温婉,倒不似宫中的那些嫔妃,个个蛮鬟椎髻、乌膏注唇、八字低眉1的悲戚模样,那沉沉的花冠压在头上,仿佛行动起来都是摇摇欲坠。
她倒是生的宜喜宜嗔的好模样,眉梢凝翠,自有风流蕴籍在怀,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像是某枝于斜月光影中开在水边的梅。
再往眼前看去,那双奉着茶盏的手,青花开在她指间,陆稹神思恍了恍,又定了下来,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来喂了太子喝一口水,然后淡淡道:“本以为是不知者无罪,现下看来却是明知故犯,既然如此,这学士的差事你也担不得了,自去领罚吧。”
随后便带着缓过气来的太子拂袖而去,之前跟着他进来的那乌泱泱一大群人也跟着鱼贯而出,文学馆中霎时空了出来,之前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此刻才算是活了过来,都朝梅蕊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得不过都是同件事情。
一人道:“学士就因这样一件小事儿被陆护军给卸了差事?护军也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些,且那杯水也未见得有多凉,怎么就惹了他不快呢,怕不是学士您往前得罪过护军大人,他专程来寻事儿打压您的吧。”
梅蕊哭笑不得:“我何时得罪过他?大抵是今日出门未看黄历,上面准写了诸事不宜。”
众人很惋惜地道:“那学士您就这么被罚了,往后这文学馆该由谁来掌持啊?”
又有人啐了声,道:“现下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儿么?分明是学士还要受罚的事儿,这寒冬腊月的天,不是提铃就是板著2,学士怎么受得住?”
于是又开始担忧起来,梅蕊无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是我疏忽了,受罚是应当的,护军他只卸了我的差事,却忘了将我指派去别处,我正好得几日的清闲,日子越发冷了,冻得我起床都难。”
“嗳,学士你就是心太宽了,这顿罚若是落在了旁人身上,早急红了眼,板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哦!”
“我省得,”
梅蕊笑道,她搓了搓手,对众人道,“我既然被撤了差事,便不留在这里了,还得依着陆护军的话去领罚,各位珍重。”
众人很是依依不舍,有个宫女拉着她的袖子道:“那册素书学士都还未同奴婢讲完,这就要走了么?”
梅蕊有些无奈,但小宫女的神情很是执拗,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她软下上神色来,道:“你可以带着书来我屋中寻我,届时我继续替你讲。”
“真的?”
小宫女惊喜地道,梅蕊记得她叫韫玉,这个名字与怀珠倒是很般配,她笑道,“自然是真的。”
韫玉极为高兴地对她做了个揖,字正腔圆地道:“学生拜见夫子——”
文学馆中的人都笑作了一团,梅蕊也跟着笑,又作了一番道别后往掖庭内走,掌刑罚的嬷嬷瞧见了她,怪是讶异的:“蕊学士怎么来了?”
这宫里对她的称呼都乱七八糟,蕊蕊,梅夫子,蕊学士,太医院还有个太医,也不知是个怎样花里胡哨的性子,私下里叫她小蕊蕊,教她好气又好笑。
她带着很和气的笑对嬷嬷道:“嬷嬷折煞奴婢了,奴婢是来领罚的。”
这一说,嬷嬷便更是吃惊了:“领罚,什么罚?”
她将事情原委对嬷嬷说了,嬷嬷嗳呀一声:“蕊学士呀,不是老奴说你,你作什么不好,非要去那位护军大人面前作死。
那就是个吃人的鬼呀!
你瞧瞧,当今皇上都被他吃得精气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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