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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雅已经习惯他这般说话方式,也不多问,略一施礼便去吩咐属下做事,等他走出好远,少淑尤不知怎地又想起那盒没捂热就易了主的丹丸,忍不住笑着自嘲——师徒之情如此淡薄。
便是连做做样子的心都欠奉。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姜偃幼学时,曾从不知何处习得这两个句子。
实则大启广袤国土之内并无江泽名为丽水,更无山峦可称昆冈。
只能就着字面意思猜想,这大抵亦是指人如金玉,非崇山深泽不得养育。
彼时记忆已尽数模糊不清,姜偃依稀梦回,也仅是断言残篇。
她不信邪,偏要靠这一点微薄的运气及执拗与天命争上一争,从尺余土丘中捶打出璞玉,自滩涂沙土里炼化出真金来。
毕竟江州哪来什么名山大川,那小子更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除了为人机灵些,一切都要从头教起。
而今距离六艺大考仅剩一月,姜偃穷尽所能将自己作为窑炉锻了禾川许久,也未曾瞧见半分真金的影子,反倒是心火越烧越旺,眼见快要着起来了。
君子六艺,比的是礼、乐、书、数、骑、御六项,三城士族贵胄家的小公子均是自开蒙时便日日修习六个时辰,及至十五岁之后才有资格参加这五年一度的盛事;如今这一届时间赶得如此之巧,恰逢她接任国君,只迫得黎国除“姜宣”
外竟无他选可出,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填鸭般将诗书礼仪尽数塞进他那脑袋里,至于会否撑得爆一时也顾不上了。
而姜偃为人子、为人主皆久矣,为人师却尚是首次,一个不会教,一个胡乱学,便陷入了困境。
她躁郁已极的拨弄着鬓边被吹乱的发丝,怀中抱剑席地而坐,长叹了口气。
破败大殿内四处都是灰尘落叶,疾风却将天空扫荡的干干净净,头顶上裸露的穹宇已渐渐擦黑,却连半颗星子,半缕晚霞都不得见,只混沌的一片。
这里是一处残破殿堂,就连梁柱都塌了半边,因各种不详传说而无人造访,除了姜偃与禾川二位不速之客。
大启两面环海,另两侧历来被夷狄及不毛之地环绕。
起初几代国君以武为荣,连年兴兵伐战,以至百年间版图便扩大了半数有余。
每灭一国、下一城,便仿照该国国都、该城城池模样建一座缩小数倍的殿堂于太和郊陵,作为一种特殊碑铭供众人朝拜。
眼下二人所处之地便是仿造蠓关而建,这本该是北境军浓墨重彩的又一次胜利和远征,岂料却在取城数年后被东林夺回,丢城弃土不说,雒戎太公一族更是死伤惨烈,可谓是丧尽脸面,这修到一半的微缩蠓关自然也被停了工,留下补丁般的城垣无人问津,但对于姜偃与禾川这西贝货而言却是绝佳之所。
此处远离太和主城,位于山林矮岭掩映之中,人踪灭绝、访客罕至,是个避过大荒司与廷尉府耳目的绝佳之地,可令姜偃在此教习。
只是……这教习的效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君子有容。
大考中“礼”
一项,考察的便是形容举止,只需不疾不徐,行至考官面前,将奉酒祭天的礼数做全即可。
却没想到,姜偃原以为最容易的一项,就结结实实的在她一腔为人师表的热情上泼了一捧冷水。
姜偃垂袖站着,眼中却见禾川端着酒樽七扭八歪走的甚是辛苦。
也不知是他紧张过度,还是天生不会走直路,挺腰便不能直背,好容易肩背端直了,腿脚又跟不上腰身,就连姜偃幼时玩的提线木偶都比禾川此人更“仪态端方”
。
君子所为“行止有度”
、“规行矩步”
那一套到了他这里简直就是钉耙跳舞,仿佛那双腿那两只臂膀都不是他的,而是什么老旧的榫卯,稍一动弹便要从连结处滑脱出来。
她为此想了诸多法子,甚至真如提线偶人般将那小子手腕脚踝都绑了细韧丝线调整动作,熟料他却更是紧张,不是局促拘谨到不敢动弹,就是直眉楞眼连蹦带跳地直将那些蚕丝都捆住了四肢,连人带樽扑倒地上。
姜偃见他尴尬窘态还未及发作,熟料他飞快爬起来,竟不是为了整理仪容再行来过,而是小心翼翼收拾了身上细线,还不住念叨这可是甘州最好的蚕丝,要数十个工筹才能换得一两,断了十分可惜。
姜偃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堵得不上不下。
蚕丝断了会如何姜偃不知,她只清楚再这么下去自己就快要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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