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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而后,他们之间便生了嫌隙,只是对她看管更重,以惩当初她和袁承天的交好,碧儿自是明白这位大师兄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在他从来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只因他这偏执暴躁的性格,让同门都暗中对他敬而远之,知道一个不对,他便会厮机伤人,所以人人都抱着敬畏的心;反之袁师弟从来是仁义待人,从无心机,所以同门都喜欢与他交往,——而且师父也对他赞赏有加,私底下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他,是以傅传书心中有气,所以他对掌门之位志在必得,而且不惜任何手段,所以后来他接任掌门,心中犹有恚怒,又自迫死爹娘,这样似乎心愿已了,可是内心却感到茫然无助,仿佛失落也多,内心深处对袁师弟的憎恨与日俱增,所以便进京厮机除之而后快,全然忘却了同门之义。
也便是如此看守碧儿的昆仑派弟子懈怠,碧儿得已出逃,仿佛挣脱囚笼的小鸟,觉得心中畅快,一路北上,多见有流民失所,这才得知河北诸地发生了洪灾,冲毁良田,毁人家园,一路悲惨的现状让她心生感慨,世人苦难方深,何日方得太平?今日行到此处又见有清兵惨害乡民,强征暴敛,让人苦不堪言,不由得血脉贲张,心想古有郭解,荆轲之流排难解纷,义所当为,岂难道我辈不如他?当下拔剑相向斩恶人头,方自出了胸中恶气。
众乡民见碧儿斩杀清兵,人人都惊骇莫名,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何曾见过这种杀人场景,是以人人谢过,便自纷纷离去,害怕惹火上身。
赵碧儿则将他们踢入沟壑让野狼残食——因为赵相承曾教导他们对恶人的放纵不管,便是对好人的残忍,杀恶人既是行善念,是我辈侠义当所为之事,否则天下又复倒悬之中,何来太平之时?
夜深沉,她一路行来,想起适才自己手刃恶人的情形,不觉心中悲凉丛生,想起爹爹赵相承昔年所作的这《洞仙歌》,不觉性之所至,便吹奏而出,觉得一消心中块磊,方不负平生所愿,正如“腥膻遍地,却道是人间。
一点豪气胸中来,拔长剑,四顾尘世茫然!
……大地沉沉,夜阑尽,不见紫微,玉清波,荡尽浑沌。”
却不料在这山崖尽头,却见袁大哥,真是喜出望外,不觉心中万千愁苦和委屈一处迸发,以至戚戚惨惨,又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袁承天见碧儿这伤惨的模样,不由觉得胸中一痛,忆起当初二人不顾昆仑派禁忌,偷上昆仑之巅——那时节碧儿明眸皓齿,仿佛天上仙子,非复人间,两人同行是一生不可忘却的时光,尤以在昆仑之巅,花树之旁,庄夫人梦蝶之香冢前,月华之下,心境是何等的迷离!
那时节但觉世间一切都美好,那有相思之苦?那有人世间忧患丛生?那有离别泪?那有家国之念?那有民族大义之想?有的只是儿女情长,无忧无虑,不知世间愁苦;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只是无法回首,往事如烟,让那万千愁绪飘之海之涯,天之角!
郑萧萧远远见袁承天和师姊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衷肠,不知为何心中烦恼,有一种恼人的愁绪,心想:袁大哥还是喜欢赵姑娘的,我又算什么?只不过和袁大哥素昧平生,也许萍水相逢!
不由想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袁承天听碧儿说完这一路所经历风波,便好言安慰于她,让她莫再自悲自苦,现在自己不是好好地在她眼前么?赵碧儿忽见袁师弟鬓角多了几丝白发,心中一痛,知道他这些年奔走于道路,为了反清复明而不辞辛劳,虽无所成,但依旧初衷不改,只会心中理想去争取,那怕满路风霜,虎豹豺狼也在所不惜——因为谁教他是袁门少主——袁督师之后人?
夜间风吹过,世间一切景物复又迷离,让人不可见,仿佛人生浮游其间,不知何处是定所?忽地袁承天倒地,意识浑浊,似乎是魂魄出窍,不在体内。
远处郑萧萧见状再也顾不得别的,慌忙奔来,握住了袁承天的手,悲苦道:“袁大哥,你千万不可以有意外?”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对,待要改口已是不及。
赵碧儿看时只见袁承天气息俱无,似乎已返魂乏术——原来他经此一役,身心俱废,气息散去,元神不在,只有躯壳一具,仿佛日月只有表象,而无底蕴。
郑萧萧不由抚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赵碧儿见状也是愁苦,忽地脑海灵光一现,想起古籍《十洲记》中所载东海之外有一祖洲,方五百里,中有不死之草,人若死之,以其覆面或食之则可活之,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然而总是要试一试,否则袁大哥真的无救了。
赵碧儿见这郑萧萧这关心则乱的情形,心中不由想到原来郑姑娘也心仪袁大哥。
小船行于大海波涛之中,——此时她们已驾船出天津右卫的海口,直向大海深处而去。
赵碧儿和郑萧萧两个人从来都是久居中土,何曾出海,见过这浩渺无涯的大海,几曾身临这波涛凶悍的场景,不觉得神驰目眩,几乎把持小船舵把不住,偏离了方向。
袁承天这时又从迷离中醒转,只因他是天煞孤星,岂是那样容易便死。
他心中总有浩然正气,充塞其间,虽心神迟滞,然后命机总不会死去,所以虽神情懵懂,然而见到这两个女孩子甘心为自己而死,不觉得心下愧疚之极,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奔走于路途,皆是一事无成,不能効力于民族大义,又不见反清复明的曙光,自己可不是个莫大的罪人?今日又行海上,累及这两个女孩子,自己何其心不忍,然而却又无法,难道自己还要余生在忧患中度过?忍看天下苍生苦,似乎又无可奈何,只有尽其所能,努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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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披头盖脸的大风浪打来,袁承天再也顾不得自身元神虚弱,精力不济,奋起把控住舵把,不让船行失了方向。
现在正是北斗斗柄西指,正是秋时,凉风送爽,不再有夏夜的燥热。
他不由得口中喃喃道:“人生世间,忧患其中!
谁人解脱,无求无欲?我欲乘风上云天,叩见祖师不叩首。
请问人间苦难多,为何不是降凡间?叩得心灵百窍开,眼前便见大罗仙!
去往东海觅仙丹,我自昆仑笑天下。
此中自有神仙在,为何不度人间难?”
赵碧儿听他所说,不知何意,便问端的。
袁承天气息微弱,似乎一息尚存,说道:“碧儿,人生于世,其实如这世间之四季,春生夏长、秋实冬亡,四季更替,从不间隙,仿佛人之生老病死,不可逃脱,有人起事于苍黄之间,以至得有天下,不知爱惜民众,一至于得而复失,是人为不是天意;有时庸庸者得有天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其令不从……所以祸患丛生,以至失了天下,——当年孝烈皇帝皇帝朱由检便是政令不出,以至亡天下,是为大悲哀,以至让后人悲后人,天下衣冠变色。”
赵碧儿见袁承天气息微弱,虽然一时未必便死,可是见他也是神情委顿之极,不可以再运真力,否则大有气息逆转之嫌,以至经脉崩溃,身体瘫痪,以后虽生犹死,不能习练本门武功心法,可说形同废人,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要再运动气息,还是潜心修习内力,否则未到那祖洲,他便已……她着实不敢想下去,只有以目示意。
袁承天见赵碧儿关怀心切,便不再强横,静下心来,回看身后茫茫海水涌来,已然离开大陆千里之遥,此时此地孤海飘零有一种与天地生死隔绝的况味,不知将来如何?似乎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其它再无办法?所谓世上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从来天下英雄起苍黄,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何处是归宿?
郑萧萧走到船尾,坐看天下北斗七星,仿佛指引前程的路,心中一时想起师父,一时又念及这袁大哥当年救己脱困的情形,一时有万种难言之隐,觉得自己身事可怜,不知哪里是家?一时又生万念俱灰的念头,只想舍弃这白莲宗,从此漂蓬江海漫嗟吁,不再过问世间之事,生也由他,死也由他,从此不再是世间是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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