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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气再吵,只要心里还有情,夜里看到那一句毫无新意的“你睡了吗”
,眼泪便能顺理成章地流下来,再接着一通泣不成声的电话,慌忙忙打上车子奔向对方楼下的急切的步伐,爱就这样靠电波挽回和延续下去。
民国却不是这样,民国隔着山迢水阔,一旦别离就像永诀,连音信也难通,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拾得一些片段。
多少爱是被距离消磨成了淡漠,更何况是这样遍体鳞伤的断情。
他走回客舱里去。
天还没黑透,客舱里的灯却已经亮了,单一个黄黄的白炽灯泡,比圆窗外的暮色还要淡薄,露生铺开纸墨,很平静地拿起笔来,落笔却是断断续续,艰难得像自己演了都不信的戏。
这封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求岳吾兄如晤。
弟在重庆一切都好,承曾委长与茅先生照顾,又和省主席见面,现回杭州将丝厂搬去重庆。
露生端详这行字,不觉苦笑了一下,翻手将这一行划去,痛快地写道:“王八蛋,你在南京怎样?我到了重庆,万事虽不顺利,可总算是有了点盼头。”
接下来的内容任性得像小孩子的日记,絮絮地将他来到重庆的点滴都写了,不免地想起从前在上海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写信,那时是鸿雁传相思、两畔翘首,此时却是流水送红叶,唯有天知。
可他太需要有人说说话了,哪怕这个人不在身边。
“现在我在回杭州的路上,要和刘航琛赌个胜负。
说真的,我本无意跟他打赌,可是那天他当着曾委长和林教授的面,说了那番话——你明白他那话的意思么?你若在这里,你应当是猜得到的。
林教授并不全心地向着我,他全心所向的是“内迁”
这件事。
我能够帮助他实现这个想法,他便向着我、护着我,但如果有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他也会向着那个人,哪怕那人与我为敌。
我佩服刘航琛的心计,他用一句话,就把林教授说动了,连曾委长也被他说动了。
因此我别无选择,只能证明我自己。
证明我能够在这件事上有用处,证明我在这个内迁的计划上,有我能尽的一份力。
哥哥,这件事很伟大么?对咱们的国家,很有用么?能够帮助咱们,收复东北么?
我迷茫得很,但觉自己唱了一出极生的戏,扮的不是我的本行,唱错了地方叫人看出来了,我也没法儿回头去改。”
写到这里,酸楚涌上来,露生抓紧笔杆。
“这些话我不能告诉嵘峻,我不能让他失去这个信心,也不能去问林先生,我怕一旦露怯,他会转变心意,单去和刘航琛商量。
这一路上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唱自己不熟的角色,要做自己没把握的事情。
说是为国,似乎太大,说是为情,似乎又太小。
可我知道,这是你的志向,至少它曾经是你的志向,如果它彻底碎了,你也就不会再好了,我知道你放不下它。
我也放不下。
其实我提起笔来,那一时不知怎么下笔,我该叫你兄长,还是叫你爱人?
我不知如何丈量你我之间的情分,我只知道,我孤独得很。
我想你我之间,并不只有儿女情长,哪怕有一天,你再像那天一样,斩钉截铁地跟我说,不要我了,我知道你不要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即便你不要这个你自己,我仍等你。
我也知道这一封信是寄不出去的。
你收了徒增伤感,我寄了,也未尝能解我心中怅惘。
这信的末尾,一半是写给自己看的,说服自己别将这信寄走,一半却也是实话,因为泪痕模糊,哪看得清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露生走去外头,将这信折作纸船一支,抛下江中,眼见船落风中,瞬间随浪而去,禁不住伏在舷上,又哭了一场。
下面二等舱传来歌女的声音,繁华到不堪的热闹,唯有淡月照着他的眼泪和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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