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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以升道:“露生想把丝厂迁到重庆来。”
这话题出乎曾养甫的意料,手里的茶单子放下了,曾养甫颇感兴趣:“迁厂?”
原来那天露生哭到半夜,大恸之后,心情渐渐平静。
茅以升问他有什么打算,露生擦了眼泪道:“我要去做一个坟。”
茅以升:“……?”
这话把茅博士听傻了,思考半天,没品出这话究竟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艺术家说话就是不一样啊,一般人只会说“我想去死”
,艺术家就不一样了,人家去做一个坟——可不是吗?从科学上来讲,人死了并不会变成鬼,但人死了大概率会变成一个坟。
你别说这么一句话居然有幽兰露如啼眼西陵下风吹雨那个味儿,说话的艺术,太了不起了。
啊现在是品味人家说话的时候吗?
茅博士赶紧相劝:“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又说到这上面去了。”
他寻思好不容易把你眼泪哄住,你倒是跟唱戏似的高腔过去了开始花腔,哭完了又寻死,这是干什么。
听露生柔柔弱弱地说:“茅先生不必担心,我主意已定。
有幸和您谈了一夜,我心中豁然开朗,现在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您来南京做客,原本我应该作陪——真是对不住您。”
茅以升是越听越不像,他见露生夜不归家,隐约猜到他和明卿闹了别扭,但看不出他俩到底是闹到了什么程度,听他说出这话,心中警铃大作——他也是南京人,南京城风花雪月的旧事他听说过,白老板这个人发起矫情病来只能用“可怕”
二字形容,从前一言不合就把金明卿捅个半死,今日哭成这样,可见是十几年的情分坏了,要寻死那不是很正常?
难怪他哭成泪人,难怪一直坐在这不肯回家!
茅博士痛恨自己真是呆子,怎么连这一层也没想到,倒在这里陪他哭了大半天,还给他塞钱!
那会儿哪还有做报告的心思,慌得连笔都搁下,一面想金明卿是不是在家里已经凉透了,一面想白露生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世面,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无论如何不该做情杀的蠢事丑事,又是心痛怜惜、又是怒其不争,满心的操蛋,不敢明说“死”
字,只好循循善诱:“你不要说这种话。
我家就在南京,我是回家,不是做客。
你说要去做坟,你一个人去吗?”
露生不说话了,犹豫的表情。
茅博士努力歪解话题:“一个人不行吧?你又没干过什么粗活儿,要么这样,我陪你一起,你再叫几个家人,要去哪儿做坟,你只管说,我们大家一起动手。”
露生还是犹豫:“这怎么好意思。”
“……”
茅博士更糊涂了,顾不得许多,闭着眼瞎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要说工程、设计,这是我最拿手的。
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带几个家人,我再找几个散工——造坟起墓是件大事,应当亲友一同。”
露生的泪又泛上来:“那就多谢茅先生了。”
说不得,那几天简直心乱如麻,他俩人鸡同鸭讲,这乌龙一直闹到句容才算真相大白。
他们叫来了安龙厂的工人、并盛遗楼的两个打手,五六个人一起,在宝华山上起了一座小冢——无物可葬,将一块毛巾放在棺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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