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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
露生拿扇子盖着脸:“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求岳笑着去了。
露生把扇子移开脸,才觉得全身都热了。
他是风月场里长大的人,求岳话里话外的意思,怎能不明白?求岳是把他想得太干净了。
丁点儿小的时候,张老娘按着他的头,叫他从暗格里的小窗看狎客们做事,又叫他在旁边学,学他们在榻上什么姿势。
小时候还不懂这是做什么,看几次渐渐明白这不是好事,免不了恶心欲呕。
呕一次就打一次。
哪怕日后学了戏,张老娘也没放过他,叉着腰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学了这个,不知多少男人给你勾走魂去!”
又说:“不是看你这张脸蛋儿还值两个钱,早叫人开了你的苞,两次你就学会了——怎么别的事上聪明,学这个蠢货一样?你倒是把腿分开些!
又没叫你脱裤子!”
他从暗窗里看见那些奇异的、扭曲的表情,仿佛快乐得要升天,另一个痛苦得几乎发狂,心里留下的是羞耻、混乱、痛不欲生的印象。
也见到那些卖笑的师兄们一瘸一拐地从楼上下来,有些趴在栏杆上就吐了,吐出来不知什么东西,总之破败得生不如死。
要活得清白真是难,巧取豪夺地就被人糟蹋了,玩腻了还有下一个,他是走钢丝一样地从秦淮河上走下来,每每回想,仍是心惊,怕沦落到和师兄们一样的境地去。
求岳要他,他是怀了完全奉献和牺牲的心情,不敢回想那天做了什么,回想起来其实还有一些恐惧。
只是朦朦胧胧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仍在回想,回想求岳热切的亲吻,长的短的都令人感铭;回想他体温滚烫的拥抱,连心跳了几跳也都细细数了;回想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迷人的气味,那是自己亲手洗过的衣服,皂角水和洋肥皂的香味,盛年男子侵占性的气息,还有一点烟和酒的气味,这些气味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是厌恶,反而是沉迷。
这时候学过的戏都从他心里涌出来了,锣鼓丝弦地在他心上生旦相见。
一会儿是杜丽娘梦中幽媾,一会儿是潘必正琴挑传情,都来哄他,也来劝他,问他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问他是有谁评论?怕谁评论?又唱他熟悉的那些艳词——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他一下子懂得了这些秾词艳曲里缠绵悱恻的渴望,过去是学得好,把名家大家的精妙都学到了,今时才知道原来还不成气候,这曲子里原来都是肌肤血脉一样滚烫的欲望,活生生地可以蛊惑人心,触类旁通地,也觉到香艳背后的一片哀愁,怕和戏里书里一样,狂热之后是欹枕愁听四壁蛩。
正是落叶惊残梦,这些曲子都是要蛊惑他,可也仿佛是要警醒他。
转头看见一片夜色里,窗前插着一捧白石榴,忽然想起求岳笑着说:“你等谁来抽烟?”
再看一片月色里,正是花朵仰头相待的样子,等一口烟来染它的冰清玉洁。
露生蓦地扯下帐帘,滚到被子里,仿佛多看一眼,花也要再唱听不得的东西给他听。
金求岳把他心里某个锁啪嗒一声撬开了,遐思绮梦都飞出来,笼也笼不住。
前所未有地,他想跟他时时刻刻守在一起,守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你看我我看你,求岳走了半天,他想他想得食不下咽,等求岳回来了,他光是看着他就心里甜蜜,反说些生意上的官话,好叫自己心思静一静。
求岳问他哪里不舒服,这怎么说得出口?
因此白天总是倦懒,只对着账本还有些精神。
这天他照旧在家里学账,比着求岳拿回来的格式,自己把旧账誊了一遍,看看条理清爽,确实比从前一目了然,心中不禁十分得意,拿松鼠出来,跟松鼠炫耀了一遍。
觉得身上一层薄汗,带了这小玩意到花园里取凉。
玩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墙头趴了个人,吓得先护住松鼠,再看,原来是钟小四。
钟小四被他瞧见了,又想跑的样子,露生含笑叫住他:“跑什么?我看见你了。”
钟小四又从墙头探出头来,好像有事央求,怯生生地嗫嚅道:“白总管。”
露生含笑招招手:“你这孩子,大门不走,怎么总爱翻墙头?过来给你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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