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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季蘅提笔写完另一条,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
夜色空沉,月光似练皎洁,谢容允正背手,挺拔立于湖岸,青衣翩然,如玉树迎着风。
冥冥之中,此人低头瞥了眼,未等解惑何物,先俯身拾起。
缦双匆遽迎上前,但还是稍晚一步,只得稳了稳神色,恭敬托出双手,柔声道:“有劳先生了。”
对方却装傻充愣,并不予以理会,直接洪亮念出红绸上所题之字:“死生苦海,似梦初觉。”
语气更是抑扬顿挫得羞人。
“此乃我家娘子手书祈福,”
缦双有些窘急,脸颊微红,“望谢先生物归原主,莫敢轻慢!”
谢容允这才眺见小摊旁端正站着的蓝衫女子,面色略阴郁,开口便是诘问:“祈福?既心怀虔诚,为何一风之力,就叫女郎轻易落了空?”
前些日子,打甄宅后花园偶遇谢容允的第一眼,季蘅就觉得这是个非常乖僻的人,像出群的孤雁,顾影自怜,却偏要装作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我不求神佛,而求天地。”
此时,她显得沉定又稳重,全然不似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
“若能由这青苹之风,将我的所念所想,散往四海,也不失为一种成全。”
这段回话令谢容允深感意外,言语中的洒脱随性,很契合他的心志,不由动容了几分,目光一低,是将红绸递还给丫鬟。
“死生苦海,似梦初觉——怎会是这八个字?”
听语气,反倒像在指责自己。
不明就里的季蘅稍低了眉,欠身轻答:“草草写就,无它。”
“哎哟,容允先生,您怎么也在!”
卢宽捧着刚买的羊肉馅饼,乐呵呵走了过来,同时瞥见一路趋避至五娘子身旁的缦双,大约觉察到几丝异样,试探问,“您不是前几日走藁城了吗?”
谢容允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恣肆神色,答:“我不过就近寻那邱老道问了几卦,解完心中惘惑,自然是要回的。”
所提之人,姓邱号太璁,年近不惑,形容清癯,美须髯飘逸似拂尘,传闻他精通相术、占梦、龟卜,喜欢扛着一竿黄腾腾的卦旗,每旬穿梭于闾巷之间,凡诚心所问,多有灵验。
“莫非算出了先生是白商祖、陶朱公转世?”
卢宽带了七分逢迎。
“小儿少拿鬼话巴结我,今日是空费心思了,方才出门匆忙,竟忘了拿钱袋子。”
谢容允浮起盈盈笑意,俨然很受用,“街宽路长,不料这般凑巧,又遇着你们,叔崖也有这个闲情雅致外出逛荡?”
“是为着陪我家五娘子一块赏灯,不过,郎君这会儿正在西边的首饰铺给薛夫人选镯子呢。”
“好啊,兄嫂如此恩爱,羡煞我等。”
季蘅无意听他们叙话家常,只默默将两条红绸系在一起,然后吩咐卢宽:“你辛苦一趟,帮我把它系在这棵树上,越高越好。”
“诺,遵命。”
卢宽赶忙把啃了一半的馅饼拜托给缦双,又蹭干净手,微躬着身子,从五娘子处毕恭毕敬地接过红绸,最后借由树下那顶木梯爬到了枝桠间。
这时,谢容允也仰头望去。
月朗风清,树叶瑟瑟作响,所系红绸,像一些残破的旗帜,在互相拉扯着。
男子大约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陷,那是种意料之中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随后,他回首凝望红绸的主人,仿佛在欣赏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而此时,季蘅恰好迎上了这道略显诡谲的目光,有些困惑,又怕对方多想,主动解释:“万法自然,我时常劝告自己,切莫以假化真,早日从无明大梦中醒来方乃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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