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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张阿公给她频频使眼色,张知鱼会意,眨眼就给这面子大过天的小老头寻出话来:“不妨事,吃盏热茶顺了气儿也就好了,还是那日在乡里耙土闹的,筋骨还不曾养好。”
“我只有这么一个大哥,他要我做,有什么法子!”
张阿公伤感一叹,毫不犹豫地就将扣在大哥头上的锅加了把锁,还递给孙女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好歹维护住自个儿被二百两银子唬得腿软的脸面。
无量天尊,张知鱼为大祖父悲叹一声,又悄悄说了几句对不起。
如此小林掌柜才喘了口长气,放心地跟大伙儿说起这事来。
原来这八百册书还真有有些不好卖,一个才出了泥地的乡野大夫写的书如何卖得,乡下人不识字,城里人瞧不上,幸好张阿公有鱼姐儿提醒,在里头加了家禽走兽得病的图画,如此极大地提升了此书的可阅读性,又有成药坊帮忙,左右的乡县多少都销了些出去。
叶二郎见这样下去要折本,便打算跟脱销的书捆绑起来,要卖《伤寒杂谈》就得先买《家禽家蓄病症论》,先前的名儿被他给改了,这样显得更专业。
不想这事儿初见成效,叶二郎就从大哥信里听说了盐工的事儿,瞬间就喊停此事,将卖不出的老货跟这剩下的六百册书捆在一起,又花了一点钱请些小叫花四处念叨几个孩子救盐工的事儿——主角儿是那群盐工和鱼姐儿,张阿公在里头扮演的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当家人,跟菩萨转世似的浑身冒圣光。
实则这事儿父女几个在家瞒得密不透风,张阿公压根儿不知道,但此书因此卖得极好。
时人都重名声,就爱这些有风骨人家,鱼姐儿几个孩子又那般小,赚得众举子小娘诸多眼泪,小林掌柜离开前,听说都有人在着手编戏了。
叶二郎趁热打铁,赶紧拉出横幅道:养猪和养孩子是一个道理,猪养好了孩子还能差么?——张年大夫万物归一养法。
张大郎听得啧啧称奇,张阿公听得眼冒泪光。
张知鱼则喜上眉梢,她怀疑这是来了老乡。
遂问小林掌柜:“叶二哥小时撞过头不曾?说过胡话不曾?”
小林掌柜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这倒不曾,只是来过两个赖头和尚指着二郎说——‘小儿抱金,以后这家要发惨!
’。”
那会儿一家子因是庶支还被人骑在脖子上,光靠两间粮食铺子,二百亩地过活儿,要知叶家是八大盐商之一的巨贾,分出来的庶子竟然只能靠这点儿东西过活,跟打发叫花子也不差什么。
叶二郎从小跟着掌柜们学习,逮着过路的小商贾都能笑脸相迎去请教,这般二十年如一日才将叶家粮铺开遍金陵。
张知鱼点点头,这样有毅力的人不成大事那简直说不过去,又叹一回,看来是叶二哥自己爬摸滚打开了天眼,他不是穿来的。
众人说一回叶家如何如何,小林掌柜见在张家坐得半日口舌费尽还不曾说到正事儿上,心头急得要死,直骂自个儿今日撞了鬼,正事不说倒跟大娘似的光胡扯,忙咕噜噜牛饮一盏茶,打断话笑:“我家东家原打算再加印八百册,又着我问问何时能写完新书。”
张家诸人听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忙看张阿公。
其实小林掌柜家里也有几个跟岁的淘猴儿,他也想取取经来着。
张阿公此事上很有些坚持,他是大夫,发财实非他老人家本愿,只是想平平无奇地做个流芳百世的医家罢了,遂心一横拒绝道:“写医书成,教孩子么,不成。”
小林掌柜吃了好大一惊,心说张家人竟这般高风亮节,钱送到门口都不要,又拿话劝他。
张阿公撇嘴道:“几个孩子成日打鸡骂狗的,有个甚说头,就是鱼姐儿也只是胎里带来的灵光,五六岁上那也是人嫌狗厌,还把白面往泥里塞说放会儿会变八个大,这等事说出去,让人牙都笑掉了。”
张知鱼心说,这纯属添油加醋败坏她的名声,她还没进行实践就挨得好打,又何曾拿过白面,那会儿家里吃个馒头还只给王阿婆养身子呢。
小林掌柜不信,笑:“好歹说说如何成这般能缝肚皮的小神医的。”
张阿公咂嘴:“也没怎教过,这孩子只能勉强说句不笨,日日自个儿看书习字,满巷子给人扎针罢了,就是猪这般勤奋也得化形,她连开方的手艺都还没,也只扎针缝合上有点用。”
小林掌柜险叫噎死,他家几个猴儿何曾自个儿看过书,又何曾主动算过账,真是货比货得扔!
张阿公觉得自个儿还能再写本疡医手记,卖它个三千册。
小林掌柜想想道:“老张大夫先写着,回头我先跟东家说一声,医书这事儿不比那等书好卖,得趁热打铁,赶着时机来。”
唱戏的架高台时就是张氏阿公大卖特卖之日。
说罢此事,小林掌柜对身旁小厮一挥手,将二百两银子抬进来。
本来小林掌柜是想带银票来着,二百两银子兑成铜钱人都能砸死三个,出门在外多少不方便,叶九思深知张家人习性,个个都是钱串子,二百两,他怕不够他们数的。
几个小的日日将面皮抹灰,自觉不跟爹娘似的装相,都凑过去看满满一箱子铜钱,叽叽咕咕地商量怎生花。
张阿公坐不住了,起身赶鸡似的赶夏姐儿几个,骂:“漏风嘴也想吃糖,牙长齐了再说!”
殊不知几个小的已经在那一千两银子上开了眼,叹一回阿公小气也就跑开了,还凑一处说金子去,二百两银子么,也就那样吧,大家眼皮子都不跟阿公似的浅啦!
小林掌柜看着不为所动的张家人,心说人也不像大郎说的那般爱财,还颇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儿哩。
张知鱼还硬挺着不走,用手感受冰凉的铜板乐歪了嘴。
家里正愁没铜板花,她说把金子兑开吧,张阿公立时就能恶婆婆似的倒在床上喊心口疼,这会儿抬了一箱铜钱来的叶知县,在她眼里别提多贴心,直夸:“知我者叶知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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