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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察时、不觉间,人间岁月渐渐逼近了此年的入伏,季候开始变得越发炎热,当下昼时分,闷蔽的室内就算摆设冰盆,也总不如凉亭里更加清爽凉快,春归这日便移坐室外荫凉处,她已经开始绣制将要送给太师府辈份最高的亲长,也即夫家祖母那一季三式,共有十二条花样质地都各有不同的抹额,却不让宋妈妈等等仆婢候在身边儿。
春归的女红,是经母亲李氏授教,这也是李氏在丈夫顾济沧宠纵下,放弃了让女儿习谙诸如女范、内训,以及缠足等等应守的教条后,唯一坚持下来的,让春归务必谙练的技能。
李氏当初格外肃厉的强调,春归就算是招赘婿,上无公婆约束,兴许不用克守某些礼规,自己这一生都不至于受到挑剔,但若连女红针凿都生疏不谙,日后膝下有了女儿,难道也让女儿招赘,也能保证他们的外孙女将来不受夫家挑剔?至少要能女红针凿,这一条也算讨喜的贤能。
于是春归年纪小小时,也便开始了学习裁衣绣样,对于这一点春归还是心服的,亦觉得颇为饶幸——毕竟当初落难时,阿娘重病不起,虽说靠着那套宅子的赁金可以维持日用,但若无女红针凿这项才能,她是万万不能负担为阿娘请医延药的开销,母女两的生活岂不越发艰难?
故而春归动手针凿的时候,做为授艺之师的李氏当然要习惯性的留在女儿身边指点,春归时不时就要和母亲搭话交谈,也当然不能让仆婢留在身旁。
这时间宋妈妈被春归劝去了小憩午休,同凉亭隔着些距离的廊庑下,梅妒、菊羞也在乘凉打盹儿,郭妈妈和文喜却都回到了沈夫人左右服侍,至于娇杏、娇兰,一个仍然乐意躲懒,一个眼见赵大爷不在内宅,大觉无甚必要向女主人献殷勤,或许是蹿去了沈夫人那边儿经营人脉去了,总之不见人影。
李氏见春归正在绣制的这条抹额,明蓝的锦缎上是牡丹争艳的绣样,觉得那花式也太明媚了些,深怕不讨赵家老夫人的喜欢,叹着长气:“沈夫人寻常那语态,分明是和老夫人存着怨隙,想必是不愿让你太讨老夫人的欢心,和她亲近着更好,但你心里可得有点主张,你是孙儿媳妇,若事事只顺从于婆婆,真被老夫人埋怨,沈夫人也不能太过维护你,莫不还是问一问姑爷,打听着些老夫人的喜好。”
春归没抬头,只背着身笑慰阿娘:“内宅里这些点的琐事,不好去烦扰大爷,再者大爷是男子,往常也不会在衣着佩饰这些上头用心。”
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些主张的,详细解释道:“听沈夫人的口吻,老夫人对大爷的婚事原也自有主张的,不放心由沈夫人一力操持,却没想到沈夫人借着让大爷来汾州侍疾,就先斩后奏,老夫人心头必然郁怒,一来会因沈夫人自作主张迁怒女儿,再者必定也会嫌女儿的身世般配不上大爷,论是这一套抹额,花色式样多么契合老夫人的喜好,怕也不能就这样打消嫌隙。”
便听阿娘又是一声长叹,春归只越是轻松的笑容:“但木已成舟,老夫人总不会不认这门亲事,又为大爷的嫡亲祖母,自也不望因着沈夫人的缘故,大爷与女儿之间一直隔阂有损和睦,女儿多忍耐着些,日后让老夫人清楚女儿懂得本分,事事以家和为贵,总有打消嫌隙的一日。”
又说这套抹额:“也不是款款都如此鲜亮时兴,花式这样多,总有合老夫人意的,总之能够体现女儿的诚心,也就是了,太过于讨巧,要老夫人认为女儿机械深谋,偏还不中意这样城府,一味笃信女儿是得了沈夫人的授意,反而不利日后相处。”
她这话音才落,却突然听见有个声音:“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懂得太师府的人事没有那样简单。”
春归对这声音和语态都已十分熟悉了,眉梢眼角都没有动一分:“哟,多日不见姑娘,还以为姑娘不耐烦了助益的承诺,不知往哪里游荡去了,今日却突然露了影儿,又再提醒我日后不易,我倒觉得受宠若惊了。”
渠出的身影,从墙头飘了下地,还是斜睨着眉眼,一副把那讥损抱怨全然不理的模样,也并不解释这些时日的不知所踪,哼一声,才道:“今日我来,是为给大奶奶你引荐一人。”
“一人?”
春归斜了唇角,也仍只顾着手里的针线,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谑问。
渠出重重一哼:“算我口误,是一魂。”
仿佛极不满意春归的态度,她的魂影又往凉亭里逼了一逼:“这妇人是被冤枉害死的,已经在尘世飘荡了些时候,忧怨未了,不愿归去癸酆……”
她见春归仍不理会,更是把整个魂影都挡在了春归的视线和绣样间,逼得春归不得不抬了眼看她。
这样就看见了早有一个妇人的亡魂,也无声无息飘进了凉亭,瞅着似乎和阿娘相近的年岁,面貌眉眼都还不失妩丽,却是满面的愁苦凄哀之色。
春归却听也不听亡魂的遭遇,只盯着渠出:“我既不是人世的官员,更非那阴司的判官,哪有能耐主持公允,姑娘莫不是托错了人吧。”
“你!”
渠出气结:“我答应了你助益多少闲事,如今有事相托,你竟袖手旁观!”
“姑娘可别这么说。”
春归侧了侧身子,又再穿针引线:“一来我并未求姑娘相助,再者姑娘主动相助时,我可有言在先,我就是个无依无靠前途未卜的弱女子,可没法子回报姑娘什么,姑娘也口口声声根本就不需我回报,现在强人所难,恕我也只有一句爱莫能助,姑娘若怨我无情无义,我也不推脱,还是那一句,日后就算遭遇艰险,也不敢再烦劳姑娘相助。”
渠出是个多么暴躁的性情,听这话后一跺脚,愤愤就穿墙而过了。
那妇人见这情形,也只能相随渠出而去。
李氏有些不忍,想要劝一劝春归,但想到女儿每常提起渠出,都觉得她来历大有蹊跷,很是防范戒备,李氏又不好再劝了,事实上她也当真不知渠出的来历,以及主动相助春归的缘由,亦知道人死之后成了亡魂,也自有应该遵遁的天道冥规,从无让在世的人申冤昭雪开释恩怨的先例,正可谓应那一句“各有缘法”
的俗语,渠出这样的请托,也的确怪异。
她自是不望女儿与亡灵纠葛不清,便忍住了那份好心肠。
但春归却有准备,明白这事不会如此顺利的平息,果然一到晚间,她正准备入睡时,那不知哪儿来的魂妇,便又现身在她的床边,也不求她什么,也不细述未了的情仇,只把一段段昆腔,哀哀地唱得无休无止。
纵然春归一贯还算好睡,却也实在没有强大到魔音不断贯耳还能安然入眠的地步,但她却就是不肯轻易妥协,只佯作不受烦扰,心平气和得很,事实上只要是身康体健的人,当身体和心神已经达到极度的疲倦的地步,别说耳边有人唱曲,就算响雷劈在头顶上,照样也是能够睡着的。
又加上沈夫人实在不是个挑剔的婆母,并不需要春归时时服侍身边儿,春归只需神情委顿的致歉一声,说身体有些不适,沈夫人便很能体谅,只道她前些时候操忙丧仪等等事务,劳碌得很,便不理论春归大白天还在补觉这一件事了。
那魂妇唱曲唱了好几日,渠出终于忍不住再度现身,找春归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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