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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是叫老夫人,蓦地改口叫了夫人,连箫娘也有些羞臊发窘,忙起来福身还礼,“您客气。”
惹得席泠一笑,朝郑班头挥手,“你请外头去忙你的,你在这里,她连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箫娘剜他一眼,与晴芳咕哝,“我才不似他说的没出息!”
人出去,箫娘果然自在了许多,在槛窗底下坐着,搦转腰远眺岸上的田野。
那一条青草芜杂的河岸线后头,偶有庄户人家,袅袅炊烟,隐隐犬吠。
再后头,连绵的高山,围拢着一段段最平凡不过的人生。
她想起幼年时候,跟着舅舅舅母过生活,也是这样的荜篱烂舍。
黄土胚的墙,抹也抹不平,年复一年,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偶尔有蜈蚣一类的虫打那些缝隙里钻过。
残破的瓦,少不得漏雨,春夏两季还过得去,一到秋冬,风刮得门板嘎吱嘎吱响。
她瘦瘦小小地蜷在稻草铺的硬木板床上,太冷了,悄么声息往几个姑舅姊妹身边挤一挤,招来他们一通打骂。
都是半大的孩子,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情,大了就好了,大了等他们各自嫁娶,有了各自的家,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
但忽然有一天,舅舅舅母将她卖了个牙子。
她跟着牙子走了很远的路,脚也磨破了,总算明白,贫穷就没有资格安定,贫穷注定飘零。
飘零到这宽广的河面上来,浪轻打着坚固闳崇的一艘大船,她稳稳坐在里头,望着那些远淡如岸的过去,有些唏嘘。
席泠端着她的茶过来,把她吹散的鬓发撩一撩,“出来了还不高兴?”
“我哪里不高兴了?”
她嗔一下,旋即偷偷把眼一睃,发现晴芳不知几时已悄么踅到屏风前头去坐,便肆无忌惮地抱住席泠的腰,高高地仰着头望他。
席泠摸一摸她后脑松松的髻,坐到挨着的椅上,“看你在家险些困成了笼子里的鸟。
你这人,总是得陇望蜀,从前一心要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又觉得闷。”
箫娘想着要怎么冠冕堂皇地驳他好,才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个贪心不足的人。
她凑过脑袋,在他耳边狡黠一笑,“我不是闷,是想你呀。”
蓦地说得席泠心一跳,像一只蚂蚁从他耳廓里,爬到了心房,一路酥麻麻的痒。
他扭眼窥一下屏风外头,趁无人留意的功夫,衔了她的嘴厮磨两下。
箫娘像偷了一抹蜜,咯咯地笑着,把腿搁到他腿上,翛然打晃,“前几日忙完那一场,家里又忽然没什么可忙了。
兀突突闲下来,又没那么多活计给我做,要去寻绿蟾说话,可她病歪歪的,哪来的精神应酬我?我从睁眼送你出门,就是盼着你回家。
你有时在外头耽搁住,我就盼着睡午觉。
睡醒了,园子里逛逛,就盼着吃晚饭,跟个猪似的。”
席泠背靠着窗户,捏捏她的腮,“这不就是你一心盼望的日子么?”
箫娘想想也是,便支颐着下巴嗟叹,“人呐,都有些贱骨头。”
提起这话,她七拐八拐地,不知怎么就想起虞露浓来,把腿在他腿上弹动一下,“嗳,上回虞露浓到家,话赶着话,我把咱们落了户的事情说给她听。
她倒怪了,什么也没讲,还是那副样子。”
席泠也未收到虞家的风声,按说事情漏出去,老侯爷该叫了他去兴师问罪的。
他细想想,真是想不透女人,笑道:“他们不再找来就罢了,是好事。”
箫娘跟着想,大约是虞家要脸面,不好再提这桩事,往后就沉溺消息,无瓜无葛。
如此,她浑身也松快起来,吸一口江风,心内无不得以地与席泠玩笑,“按说虞露浓这么个美人儿,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你为什么偏就不喜欢她呢?”
说不上来,席泠想想,与虞露浓到底无冤无仇,真有些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俯首,也是源自她的家族,他不该同个女人计较。
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身上那种尊贵的俯视态度,她的一切平易近人都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有些微嗤之以鼻,“非要我喜欢她你才高兴?”
箫娘狠狠拧他一把,恶狠狠说着玩笑,“你敢!
你真敢喜欢她,我从这里跳下去,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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