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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脸,阳光斜照着梦迢半片丹唇,轻轻地翕动着,像是朱笔勾的一抹笑,“走,彩衣,趁着这会得空,咱们往小蝉花巷房子里去。
在那头收拾收拾锅灶,有些烟火气,倘或董墨过来,瞧着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他要往咱们那里去?”
彩衣大惊,“什么时候说下的?”
云霓在天,两旁密匝浓阴里夏蝉捏着嗓子叫唤,梦迢举头四下里望一眼,噙着散淡的笑意,“并没说过。
不过我想,董墨疑心太重,一定私底下叫人打探过我的底细,大约要亲自去验明一番他才放心。”
二人快着步子回房换衣裳,穿梭在郁郁苍苍的翠荫里,光追着梦迢绚丽的影,一闪一闪地,仿佛一个接一个梦幻般的谎言编织的网。
小蝉花巷的房子里种着一颗槐树,浓阴如盖,枝叶低压,正是槐花蜜结是时节,风乍软,花无力,落英满庭。
彩衣在厨房里头点了灶,正烧一锅水,闷着盖,墙外邻舍像是两口子打架,媳妇被打得呜哇哭叫,与火上咕噜咕噜冒泡的水响作一锅。
梦迢揭了木盖瞅一眼,滚沸的水声与哭声朝上头顶了顶,她又盖回去,声音登时发闷萎靡。
茶器碗碟一应都是旧的,却干净整洁齐全,倒真像有两位姑娘长久住在这里似的。
梦迢抚过搁油盐罐子的木架子,指端清清爽爽,半点腻腻的油渍也摸不见。
她杲杲地笑了,“你老爷真是心细,做事情也周全,这样的地方才像是两姊妹住的。”
“可不是?”
彩衣往灶里送柴火,喁喁唼喋,“既然是叫我常住在这头应付着那姓董的,我晨起就说来收拾收拾。
谁知老爷都叫人收拾好了,连咱们睡的那屋子里一应东西都齐全,屋子里还隐隐有股脂粉香!”
梦迢业已很多年未如此接近过烟火尘埃,她自幼连爹是哪个都不晓得,跟着她娘辗转流落,居无定所。
那时候日子穷,她半大的个头就要踩着杌凳在灶上烧饭,左邻右舍也是乱哄哄的,训孩儿的、打老婆的、妯娌相争,兄弟阋墙,看似矛盾多端,归根到底,症结只是一个“穷”
字。
今非昔比,如今梦迢成了府台夫人,穿金戴银,披红着翠,离这些龌龊的贫苦远了,眼下再摸着这些锅碗瓢盆,莫如远古的记忆又向她兜头袭来,琐碎的残酷。
她把眉头攒了攒,额心浮着若有虚无的厌嫌。
缸里有现成的玉米面,为着使屋子有些“人气”
,梦迢不得不舀了碗面蒸几个馍馍,似模似样地在灶上操.弄。
引得彩衣大惊,“太太还会做这些家务?”
“你跟我才几年呐?哪里晓得我从前吃的苦?”
梦迢将面碟子架进锅里,拉着彩衣外头檐底下搬了长条凳坐,拍了拍裙上沾的黄面灰:
“我跟着老太太打无锡到这里来时,也不过十来岁,济南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孤儿寡母要落脚安家,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钱。
老太太你是晓得的,一点家事也不会做,只好我做。
一来二去,样样事情都学得个差不多。”
彩衣甚少听见梦迢说前事,不由好奇,“太太与老太太在无锡好好的,做什么要到济南来安家呢?”
对董墨编的谎里,也不算全是假话。
起码梦迢果然就是无锡人,也果然是逃难到的济南。
她将两个胳膊肘撑在腿上,支颐着望屋檐,檐外头的天发着闷。
云色渐暗,暴雨将至,风逐渐发起狂,把两个人的裙角吹翻。
梦迢用手拂一拂,收拢进腿.间,理着那些裙褶子,淡淡地梳理着从前,“老太太在无锡讹了一个汉子,叫人家察觉,寻了两个打手要与她算账。
她得了风声,带着我就跑到济南来了嚜。”
彩衣歪着脸静听,傻兮兮的情态,“老太太讹了人家多少银子呀?”
“三十两。”
彩衣噗嗤乐出声,捂着嘴,要趣不敢趣的模样。
梦迢凶巴巴瞪她一眼,旋即没奈何地笑了,“你只看到如今我做着太太,一应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手里动不动就是几百几千的进项,哪里晓得我们那时候的苦?几月不开张,一遭挣得三五十两银子,老太太又是个好吃穿的人,哪里攒得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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