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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盖着温暖的衾被,嗅着似有似无的陌生熏香的气味,她的双眼却渐渐酸涩起来。
是的,她和阿弟还活着,但阿爷阿娘却死了,数百里之外的家也已成为废墟。
她和阿弟还能拥有许多个安宁的日日夜夜,阿爷阿娘却只能永远沉睡在地下。
甚至他们在逝去之前,或许还挂念着姊弟二人的安危,还怀着忧惧与绝望。
那个既悲伤又恐惧的夜晚过后,她心中其实一直藏着两个声音,互相吵吵嚷嚷,无数念头都因它们而起。
一则痛苦不堪,始终沉浸在父母身亡的悲哀之中,只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一则勉强平静,只因自觉身负重任,报仇雪恨、照顾幼弟、奉养祖父祖母。
身处险境中时,她无暇悲伤,便尽力思考如何方能承担那些责任;如今已经安全了,心中的悲痛就再也无法遮掩地浮了上来,难以克制。
辗转反侧,低低哀泣,呜咽时断时续。
李遐玉并不想惊动他人,但一墙之隔的谢琰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长叹了一声,侧首看了看蜷缩在他身边的李遐龄。
至亲离去的哀伤,怎可能短短十余日便会缓解?他很清楚,姊弟俩都不过是将悲痛强压在心底罢了。
为了不让彼此担忧,他们不但不能随意流露出任何哀痛的端倪,便是哭泣也须得躲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体贴懂事得让人越发心疼。
作为义兄,他能保护他们、守着他们,却并没有立场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是好。
于是,谢琰只能静静聆听着,心中猛然想起了那些故人,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涩意。
也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天色由暗渐渐转明,李遐玉才止住了泪水。
此时,她的双眼已经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了。
前来服侍她洗漱的康家婢女见状,特地拿薄纱裹了些冰块来与她敷上。
足足敷了半个时辰,她才勉强能出去见人。
但一双眸中依然充满了血丝,昨夜曾哭泣之事,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康五郎与石氏一向很知趣,自然不会提起此事,只作并未瞧见;谢琰也仅是默默地看了看她,亦不曾多言;李遐龄却放弃了骑马的念头,特地提出想与她一同坐牛车。
李遐玉自是答应了,她也有些话想叮嘱他。
于是,待用过朝食后,姊弟俩便上了牛车,康五郎、谢琰与石氏皆骑马随行。
一行人很快便自灵州州城东门而出,再转向东北而去。
弘静县位于州城以北,离州城仅六十里。
县城位于东北方向,稍稍远些,也约莫只在七八十里之外。
一条驿道贯通两城之间,交通很是便利。
因边关常年调兵遣将,同时需要运大量粮草,驿道修得十分宽敞,但也由于经常使用的缘故,并不十分平整。
牛车虽然行走得很稳当,却仍有些颠簸。
弘静县西倚峰峦叠嶂、雄壮奇瑰的贺兰山,中有黄河穿越而过,东部则是肥沃的田地与草场。
李遐玉虽是坐在封闭温暖的牛车中,却也能想象出外头那片广袤的沃野如今冰封千里的景象。
隔着牛车遥遥西望时,也仿佛能瞧见那座一直默然矗立,白雪皑皑、巍峨奇峻的贺兰山脉。
“玉郎,你可还记得贺兰山?可还记得咱们家老宅外的水渠?可还记得在后花园中,祖父亲手栽种的胡瓜(黄瓜)、昆仑瓜(茄子)、波棱菜(菠菜)与千金菜(莴苣)?”
她有些感慨地问道。
“阿姊,咱们离开灵州时,我都四岁了,自然记得很清楚。
祖父侍弄的菜园子,轻易不让人进去。
有一回阿姊你浇太多水,将一畦昆仑瓜秧苗毁了大半,他险些将胡子都拔光了,还是舍不得处罚你。”
李遐龄回道,“我还记得祖父经常带咱们去贺兰山呢。
阿姊也总是骑马去那里射滩羊。
阿娘还用阿姊猎来的滩羊皮给我做了袄子。
那个冬天我每日都穿着它,一直舍不得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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